昭和旧事【第一章】
九月鹰飞，是狩猎的季节。
对于东鞑这样的游牧民族而言，战争本身的意义甚至重于生命，当然，攻破大梁边镇所能掠夺到的粮食铁器也深深诱惑着他们。
建平十一年，东鞑哈勒六部寇边，阴山再闻金鼓。塘报自丰州发出经怀远驿转递，一份送至兵部上呈皇帝，另一份直接送抵晋州，那里是燕宁卫在河东道的大营，驻有十万铁甲军。
大梁的气象已不比太祖、太宗皇帝时，而隆和帝故辙在前，此时金陛玉阶上的那位岂会不知轻重？现如今，天下兵权除拱卫京师的禁军外，几乎尽归廖公手下，可以说大梁十道重城险关守将半数出身于燕宁卫。
阴山这一仗怎么打，派谁去打，最终的决定还是要出自晋州，出自燕宁中卫。
燕宁卫不在镇国八卫之列，亦不受朝廷军规所束，陟罚臧否自有法纪。
燕宁卫分为左、中、右三卫，左位主战、中卫主谋、右卫主谍，而谍又分为刺探与刺杀。燕宁三卫合有三十六名将领，都是廖公养大的孤儿。
中卫帐内，余笛放下手中翻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地图，叹了口气。
阴山之乱来得确实不是时候，阿云嘎郑云龙远在西南、洪之光南下抗倭、马佳西进迎接去取经的僧侣未归，高杨为救王晰双目失明再难领军，晋州左卫里能用的，满打满算就剩下了李向哲，可他肩伤未愈不宜奔波，至于其他那几个人，蔡程昱、陆宇鹏、石凯，一个比一个年幼，让他们上战场，于公于私，余笛都是不愿的。
若是贾凡能去就好了。余笛这样想着，又叹了口气，身在行伍却不忍杀人，那般好武艺最大的用途竟是做弟弟们的陪练，到底不是个办法。
正当余笛转着轮椅准备再去和李琦商议人选时，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，不出所料，果真又是蔡程昱。
主动请缨固然勇气可嘉，但战场无情，从来不是仅有一腔热忱便能取胜的，天时地利，这里面有太多机巧难以预判，连阿云嘎都有中伏之时，何况是蔡程昱，他从未领兵。届时十数万将士性命系于一身，容不得稍有差池。
而且，他毕竟刚刚加冠。
余笛少年失怙，已将这些同袍视若骨肉至亲，曾亲眼见过廖公带回的浸染鲜血的父亲的战袍，他不敢想象失去眼前这个带着鲜活笑容的少年。
然而这一次余笛却没办法再拒绝了，来的不只有蔡程昱，还有理当在河南道海州训练水师的王凯，王凯原本应在十月初回京述职，为了给廖佳琳带一种只有在九月才会开的花提前半月启程，途中收到东鞑入侵的消息，昼夜不停地往回赶，正好在一炷香前回到了晋州大营，还没见着廖佳琳就被蔡程昱截住拉去了余笛帐中，那花儿只好让黄子弘凡帮忙送到廖佳琳那儿。走在路上王凯这心还提在半截儿，把知道的天神名头念了个遍，只求他的好弟弟别不小心把花盆儿摔了。
这次早归确实解了燃眉之急，王凯沙场宿将，有他在，守城之余还能带着三个小的去历练历练，余笛相信有王凯在，绝对不会伤着他们分毫。
然而，事情从来不会朝着人们预想的方向发展。
马佳从昆州把僧侣和经书送到了京都，连皇宫都没进就转道回了晋州，还没进兵营就遇到了采买药草归来的星元。只见一贯温柔和气的人双眼发红，像是哭过，马佳这种热心肠的哪能不问问原因。
“蔡蔡挨了军棍，已经昏睡一天了。”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砸得马佳发懵，也来不及安慰想起这事儿眼睛更红的星元，直接冲进了左卫营区。
马佳进帐时，张超正拧了毛巾在给蔡程昱擦汗呢。只见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孩趴在榻上，上身穿着中衣，下身搭着木架撑起的薄被，额上挂着层虚汗，不用想也知道是疼出来的，嘴唇更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。
蔡程昱的年纪在三十六个人里也算是很小的，来军中又早，是哥哥们照顾着长大的，平素虽爱和哥哥们闹腾，但到底是个通透懂事儿的，学东西又快，哪怕是余笛的那把戒尺挨得都不多，何况是军棍。
尤其，军棍处置都是在全体将士面前，不比在哥哥弟弟处，就算看着了也没人笑话——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皮肉的疼与当众受罚的耻，哪一样都不是蔡程昱受得住的。想到这儿，马佳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但他还是轻轻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，只看了两眼，胸口就绞着发疼，再也不忍心去瞧了。那双臀看不到一点儿好肉，几乎整个肿成了两颗烂葡萄，上面还有为放淤血划的刀口，连腿根也没幸免，但却不是军棍的伤，而是藤条的印子。
这是什么罪过，值得打过两次？马佳这么想着，也就这么开口问了，他声音有点哑，也很低，怕吵着蔡程昱。
张超将洗净的手巾晾在架子上，拉着马佳到了帐子外面，才一五一十地跟人讲述事情原委。
讲到王凯带着三个小的北上御敌，讲到阴山大捷，再讲到蔡程昱见贼酋落单违反军令率轻骑去追最终杀敌于狼山山谷，讲到回到驻地后王凯罚了蔡程昱一顿藤条，又讲到廖公知道后传令三军公开处置罚下四十军棍。到了最后，张超话音儿都有些发颤，他毕竟也没比蔡程昱大几个月，有些受惊。
马佳拍拍他的肩，算是安慰，而后让人去休息，自己又回到了蔡程昱那儿，就坐着床沿等着孩子醒过来。他才经舟车劳顿，本该好好睡上一觉，可如今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睡得着的。既然知道了事情经过，马佳一想也就明白了个中缘由。小孩儿第一次出战，少年意气，被家仇国恨所激，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，男儿手提三尺剑，不就是为了平乱止战杀敌卫国？王凯罚他，一是为了他不顾自身安危孤军追击，狼山岭高谷深，最宜设伏，二是为了以小易大，自己罚过了，廖公也会轻些。只是，没想到廖公未为私情左右，该罚的一棍都没少，这也是无可厚非。
当局者迷，岁数又小，就算想通了也难免委屈，何况是得胜领罪，挨打的时候，放血的时候，孩子得苦成什么样啊。马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，早知道管他什么劳什子公务，就该早点回来，早点回来蔡程昱就不用北上了，再不济，放血的时候有自己抱着，心里多少能暖和儿点。
注：1.余老师的腿后面会有解释。
2.高杨的眼睛后面会有解释。
3.李向哲受伤是正常的事情，他们受伤都很正常。
4.疆土布局参考唐朝，地图取的唐全图(二)，为了让地名都合理一点儿我买了一本历史地图册，多少有点用，但具体某个地方适不适合干什么可能会有偏差，请原谅我知识面不够宽。
5.第一章开头的描写借鉴神探狄仁杰二吉利可汗的话，关于禁军编制和外族名称参考了黄金台，准备设定南衙四卫和北衙六军，南衙四卫和燕宁三卫不包括在镇国八卫里面。外族部落名是我编的。
6.年号顺序是昭和—隆和—建平，昭和帝是隆和帝和建平帝的父亲，隆和帝是庶长子，建平帝是嫡次。
7.有奖竞猜：隆和年间发生了什么？(提示，这件事和余老师坐轮椅有关系，和皇帝有关系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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